“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还是为了帮助别人” ——王荔蕻谈福建三网民案及现场围观

 

艾晓明 整理

 

访问时间:2010714

访问地点:北京 王荔蕻家中

 

写在前面:2010年7月中旬,我在北京参加一个有关纪录片的教学活动,结果这个活动被临时叫停;借此机会,我在北京停留了几天,我访问了王荔蕻、何杨等独立拍摄纪录片的朋友。

在此之前,我看到了王荔蕻亲自参与拍摄的福建三网民案开庭现场的3·19录像,后来又看到了有荔蕻带领网友们高呼口号的4·16开庭现场录像;这段时期,何杨正在剪辑有关网友关注“福建三网民案”的纪录片《赫索格的日子》。和一年前艾未未团队制作的《老妈蹄花》相比,这些录像里公民和警察的对峙再一次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状态,而且,抗议者不是几个人,而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网友。

王荔蕻是“福建三网民案”网友关注团的发起人之一,说到“关注团”,实际上也并没有严密的组织,它只是根据共同的社会关注而凝聚起来的人群,借助于互联网的平台,人们以网友的身份表达对公共事务的看法。而王荔蕻给公民行动带来的重要创意是,关注也是行动,行动是把理想变成现实的途径。也就是说,人们不仅是在线上表达不同意见,而且真正进入到现实问题发生的场所,集体地站出来,面对社会不公正并表达抗议。

而这种公民行动的场景,正是最好的纪录片题材。但是当王荔蕻在网上邀约我到场时,我却没有动身。因为我想到,和荔蕻同行的已经有几部摄像机了,因此我就不用去了。

而我采访王荔蕻的日子,三网民中的吴华英和游精佑已经出狱,再过一个多月,范燕琼也得到保外就医。人们普遍认为,如果不是全国网友的关注和声援,三网民得到的惩处可能要严厉得多。

但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相信在3·19、4·16福州马尾法院门前参与抗议的网友们也不会想到,在福建三网民获释的7个月后,王荔蕻会被警方逮捕,而起诉罪名竟然是“聚众扰乱交通秩序”。

我认为王荔蕻无罪,基于我对王荔蕻博文的阅读和对她行为的敬佩。在下面的采访里,王荔蕻再次谈到了自己参与关注福建三网民案的过程,还有拍摄和记录的重要性。她因此特别强调公民行动的原则是理性和非暴力。她甚至回答了怕不怕被抓的问题,她说:“游精佑已经付出代价了,那有可能,王荔蕻也要付出代价。没关系的,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但是这个不能让的。一旦我们,比如说我进去了,大家就放弃了;那我们的后代呢?”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高铁列车追尾事故的报道和推文,事故中人祸的因素越来越多地被披露出来。我在想,我们国家那么多公共安全事故,如果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岗位有一个像王荔蕻这样的人;如果那些握有重权的人有一点点像王荔蕻这样尊重生命的态度;这些悲剧就有可能终止。可怕的事情正是在于,王荔蕻这样的人,像她这样问责和批评的声音,全都被刻意误解和歪曲,这何尝不是意味着,更大的危机和灾难已然袭来!

王荔蕻已经在看守所度过了第128天,很可能不久之后,就会由法院来审理她的“罪行”。 我昨天在twitter上写道:“高铁追尾,人祸频发;危机重重,哀恸连绵。值此多事之夏,你们怎么可以再将一位良知国民送上审判席,制造新一起人祸?”“这么多苦难这么多生离死别难道还不够吗?朝阳区法官,创造历史,结束悲剧吧,抓住这个机会,当庭释放王荔蕻! ”

尊敬的法官,哪怕你没有时间阅读王荔蕻所有的博客文章,我期待你把下面这篇访谈稿读完,我本来是为了自己的研究而做的采访,现在它竟然成为一篇难得的陈述,由王荔蕻亲自来解释她为什么、做了什么而进入了法院将要审理的历史场景。

艾晓明

记于2011年7月26日

 

 

艾晓明(以下提问略去名字):请说说你是怎么开始关注福建三网民案的。

 

王荔蕻(以下回答略去名字):最开始我知道游精佑这个人,是因为我们在做天安门广场流民救助时,听老虎庙说:福建有这么一个人,每个月把工资的一部分存起来,救助身边的弱势群体,被边缘化的人群,包括一些访民、受难的这些人。

 

我们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开始有点不相信。但是他也给我们捐过钱——到邓玉娇事件的时候,他在“一五一零”上发私信给我,跟我要了屠夫的电话,说要给屠夫捐款。后来5·12地震时,有一个小女孩,她父母都被大山压死了,山体滑坡,整个山体压过来,压在里面了。她就是一天之间父母双亡,她的一些亲戚对她的财产还有一些不公的做法;她当时情绪特别不好,在网易上有一个博客。大家就很担心,在网易上呼吁了一下。这个游精佑也给我私信:如果我要去映秀镇,去关注这个女孩子,那么路费由他来出。

 

在前期有一些这样的接触,后来到7月份的时候,突然就听说他被抓起来了。就很吃惊嘛,正好是刘晓原律师作为他的代理律师,我就了解到一些情况,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呢,还是为了帮助别人。

 

网上原来也听说过严晓玲被轮奸致死案,当时我没太关注。可能就是觉得文章写得稍微有一点,文学色彩比较浓。那么这个事情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呢?就觉得不是很有把握。听说游精佑也是有这个疑虑,就把严晓玲的母亲叫去做一个视频,发到网上去了。因为这个,就被抓起来了。

 

我们就觉得,很不平嘛。因为我们平常做救助的时候,也做一些视频,包括救贵州的孩子,也发到网上去。那他跟我们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就因此而被抓起来呢?就觉得很不平嘛,就写了一些文章。后来我知道被抓了八、九个人,就因为这件事情,包括什么复印店的老板,打字机的主人,全都给抓起来了。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过分。

 

刘晓原律师到福州的时候,被告知是涉密案件,涉及国家秘密,不允许请律师。后来经过全国网友很多的质疑,又说不涉密了,可以请律师。说是涉及诽谤,反正大家就是一直在质疑这件事情。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我们大家的一个表达的权力,没有很过分的东西。就是很平常的,关注弱势群体,这样就被抓起来,我们就觉得非常……也涉及到我们自己的权力嘛,所以大家比较关注。像于建嵘、一些专家学者,都写了一些文章,阐述得非常清楚。

 

但是我就觉得,为什么这件事情一直有人在持续地关注。因为福州警方也好,检察机关也好,他们完全不顾这些学者专家的质疑,一意孤行,不断在这里面演绎一些,可以说比较愚蠢的动作。所以也可以说是一个互动,就是福州警方使网民不断地增加关注度,这个事情影响也越来越大。

 

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是2009年11月11日,当时我们没有去。去了一部分网友,包括林秀英(严晓玲)的母亲也去了,要求法庭作证。因为游精佑他们做的视频,就完全是林秀英在说,没有任何评价。她就是说自己的故事,讲述自己的遭遇。那么把这个放到网上去,这个叙述的人,主说的人,没有被抓起来;却把做视频的人、帮助她的人给抓起来了。我就觉得这件事情也太过分了。一审的时候林秀英一直要求:我要作证——无论是范燕琼写的文章,还是吴华英、游精佑他们做的视频,都是我说的。如果要抓就抓我,为什么要抓他们三个好人呢?但是一直就不允许她进场。

 

种种做法让人很愤怒,而且范燕琼是带着氧气、坐着轮椅出庭的,身体非常非常差。在这之前多次申请保外就医,不让她取保候审,说一旦出去会危害国家安全。所有这些事情做得非常过分,所以大家一直持续地在观察这件事情。我们在游精佑11月23日过生日的时候,举行了主人不在现场的这么一个Party,给游精佑过生日。这个视频也发到网上去了。

 

12月份我跟老虎庙到福州去了一次,采访了林秀英、游精佑的家属、范燕琼的女儿、都采访了一下。吴华英的母亲,父母,也采访了一下。回来也做了视频,也发上去了。

 

当时你们以什么名义去跟家属介绍自己的?

 

我们就是关注的网友,我们就是网友。

 

但是他们都接受采访了?

接受,接受。

 

他们没有说你们是哪个公共媒体,或者不是记者?

 

没有。因为当时我们在网上的关注已经比较有声势了,他们也都知道。而且在这之前,老虎庙跟吴华英的家里是有联系的。在福清爆炸案的时候,吴华英在老虎庙家住过,就是到北京来上访的时候。他跟吴华英比较熟悉。我们在网上写的一些文章,家属也都比较关注。他们一开始还想,通过关系啊,营救自己的亲人嘛,还是不希望搞得很大声势。后来发现,官方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余地,所以他们对网友的呼吁和支持比较在意;也都找来看这些文章。所以我们去采访他们,他们也,应该说是比较欢迎的。

 

你们去的时候就准备了摄像机?

 

对。

 

那么你们知道游精佑因为拍视频进了监狱了,你们当时拿着摄像机在拍的时候,不害怕吗?

 

不害怕, 因为就是,他们是无理的,他们是非法的。宪法说了公民有言论的自由,就说是有表达的自由对吧?那么游精佑他们做这个视频,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而且游精佑这个视频没有提任何,比如说某某某涉黑或者什么,没有任何这个,林秀英在视频里头是没有说这些话的。所以他们做的这些事是违法的,如果我们迁就他,就是说游精佑他们做正常的事情被抓了,那么我们就不做正常的事情了,那么我们的生存环境不是越来越小,我们说话的尺度会越来越窄的。他们说正常的话,被抓,我们就要抗议。这个空间我们不能让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被抓呢?

 

被抓了,那没办法。那就是说,要争取生存空间的话,可能要付出代价。游精佑已经付出代价了,那有可能,王荔蕻也要付出代价。没关系的,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但是这个不能让的。一旦我们,比如说我进去了,大家就放弃了;那我们的后代呢?我们的朋友,大家以后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所以,为了我们,我们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还要考虑到整个的生存环境,都是大家的生存环境。所以我们一定要争取这个。

 

我们到那儿拍视频,然后再放到网上,也是这个意思。那你要抓就来抓吧,我们认为我们是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做的事情。后来3·19以后我们到福州,我们不但在现场就拍下了他们违法的一些,警察违法,挑衅,抢照相机,把照相机搞坏了。然后,故意打人,而且还抓人。我们一直跟着拍,最后他们没办法,跑了很远,最后他们把那个人又放了。

 

他们抓那个人本身就是无理的,那也是游精佑的妹夫。所以,我们在3·19现场拍了以后,我们回来,还拍了福州的2·20枪击案,还拍了一些访民的视频,我们还放到网上去。我们就是要告诉他,我们做的事情跟游精佑是一样的,我们不认为我们是违法的。

 

你说说你3·19拍摄的感觉吧。

 

3·19 还不是很自觉的。我带着DV机当时是去围观嘛。

 

是个什么样的DV机,在吗?

 

在。

 

你拿来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DV机。

 

就是这个。很小。就拿着这个追着警察拍嘛。当时也没想太多,看来还是很起作用的。他们就是很多很多,几十个,这种小的也有,还有大的摄像机,长枪短炮,都有。那么我们,还有大概屠夫吧,还有一个比较小的,我们就这么两三个。但是我们也没有恐惧,我们就对着拍嘛。你取证,我们也取证,看你怎么样。然后他们压着那个人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一直拍着。就问他们:你们到底为什么抓这个人,这个人哪儿违法了。他们说不出来。一直跟到最后,他们没办法,把人给放了。

 

追了多久?几十米?

 

几十米?几百米!他们说的,好像得有七八百米。一直跑,最后喘得不行了,回来我觉得一个月都……平常我也锻炼不够啊,身上肌肉的疼痛,缓了很长时间。

 

你同时开着机吗?

 

开着机啊,这对着他们,一边跑;有的时候就被拉下,再往前跑,就这样的。然后中间有一块,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停了一下。我发现了,赶快又开开;就追着一直跑。有时候跑到他们前头了,反正一直开着机。回来以后,画面抖动得非常厉害,那跑得有时候天上,有时候地上的。但是我主要还是对准他们抓人的那段,根本是完全没必要的,他们主动打人,把人抓起来,用特别厉害的那种,把人就撅着,特别狠的手法。后来我觉得也非常气愤嘛,就一直照着那个情况。

 

那时你身边有人吗?

 

身边,那时候顾不上了。没有没有。他们可能是有一段距离。我们3·19的时候没有注意,一个人拿摄像机必须要有几个人保护什么的。大家注意力整个都在现场。我也没太注意,就是有人。没关系的,要抓的话就把我一块儿抓去。那时候反正也是比较紧张吧。

 

当时老虎庙没去?

 

老虎庙没去。

 

到4·16的时候我们就比较自觉了。

 

当时你是有意识地部署了几个摄像机吧?

 

到4·16的时候,是的。4·16的时候,天天是拿着我的这个,他们就觉得我跑不动了嘛,3·19的时候跑得稀里哗啦的,就不让我拿摄像机了。天天拿着我的摄像机,还有华泽,她也借了一个大摄像机。还有李新,也拿了个摄像机。屠夫一个,大概四五个吧。评修一个,大摄像机。有两个大的,其他的都是这种DV机。

 

你们这边摄像机多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那很带劲啊,就跟打仗枪炮多的感觉一样。我们就分配,天天专门拍混进来的,只能说是形迹可疑人员,也可能是便衣警察,也可能是地痞流氓,反正他们也不亮身份。

 

你怎么布置这些摄像机呢?

 

3·19 的时候,评修是大机器,然后我们特意还请了一位摄影师,拍照片的。我自己就拿着小的DV机。4·16的时候我们就两台大机器,几台小机器,分工:谁拍特务/形迹可疑的人,谁拍整个的场面,全景,这样的场面。当你们,就是所谓草泥马们的摄像机很多的时候,对对方也是一个震慑。他们也不愿意露脸,他们有时候,拍我们的时候我们无所谓的。我们就是很光明正大的,他们有时候拍的时候自己捂着自己的脸。

 

我们3·19的时候,有一张,就是屠夫拍的,手机拍的,有一个他们叫做协警吧,抽着烟,发在网上,影响也特别大。有一些照片拍得也特别好,4·16的时候就拍得更加自觉了。

 

4·16回来以后你们就做了光碟,你们是怎么样传播呢?

 

我们3·19的时候也做了光碟,做了光碟,召开了几次说明会。在说明会上就发给大家。

 

大概送了多少张?

 

3·19就送了百十来张吧。4·16就比较多了,4·16做了好几百张,全都发完了。有一次中国政法大学请三网友律师林洪楠、刘晓原、李方平去讲这个案子,因为政法大学的王涌教授写了一篇文章嘛,大家都很关注这个案子,就请这几位律师去讲这个案子。我们有几个网友也去参加了,一开始我们就是开车送他们过去,然后也参加了。在那上面,屠夫最后也说了几句话。本来是没准备说话的,我们带了三百个光盘,全部发完了。讲完了以后,那些学生都过来要。那里面有3·19,也有4·16的。

 

这些制作的钱是哪里来的呢?

 

从3·19那时候我们就建了一个账号,大家就捐钱。也有一些网友就说,我就捐五十盘光盘,我就捐一百个光盘。就这样大家制作。

 

4·16光盘发得挺多,我也看到了。你自己得到的反馈是什么?

 

大家觉得很振奋嘛。像严正学,他后来又被打了一次,我们去看他。他看了4·16光盘他就觉得特别振奋,因为他当时也是坐过监狱;坐监狱他曾经自杀过,就是觉得特别绝望,没有人关注他。他在做维权的时候,很绝望,关注的人很少。4·16以后他就发现,有这么多公民在关注公共事务;有维权的人被冤枉入监的时候,大家没有忘记他们。他觉得心里头注入了很大的力量,他觉得生活是有希望的。有很多人,包括有些律师,说我们在做维权的时候,没有人关注我们,没有人支持我们,我们不断地被打压。作为律师,被殴打,被停业,被吊销执照,被黑头套……就觉得中国的法治状况……在倒退,很绝望。一看你们那个3·19、4·16光盘,就觉得特别好。

 

公民社会在成长,大家不是不关注的,是有些人在关注,而且大家在不断地觉醒。尤其是大家觉得,通过光盘,看到我们的公民关注,是有理性的,是平和的,是非暴力的,是有理有利有节的;那么这就是可持续发展的。

 

我们没有像暴民一样,我们有诉求,我们不需要有很暴力的语言或者行为去表达;这个是非常让人感动的。我们是可以成为合格的公民的,我们大家都在学习做公民。不是说中国人就是永远要做臣民,中国人的素质不高;我们一旦要表达什么诉求,就一定要所谓的打抢烧。那么尤其在这个过程当中,用了拍摄视频,所以,我们记录下来,我们没有打砸抢烧。

 

警方或者是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有意挑起事端,他们就不能继续发展。很可能,如果我们没有拿摄像机,没有拿照相机,就是我们到那儿围观去,完全是他们在拍;很可能他们就抢了我们的东西,打了我们的人,然后反而诬告我们,诬陷我们说你们打砸抢烧。我觉得就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摄像机,我们记录下来他们的行为,所以他们最后把照相机还给我们了。虽然已经搞坏了,他把里面的资料都给删掉了。但是他照相机得还给我们。

 

因为我们记录下来,就是他抢走的。那个人就是派出所的一个政委。穿着便衣,但他在里面就什么喊啊,假装就是一个普通的围观者,在那儿捣乱。后来大家发现,他就是警察。他压着人,很多人,警察、协警,压着一个公民,压在地上,打,我们都记录下来了。把人押走的时候,整个过程,我们都记录下来了。他完全没有理的这个状况,把他的行为公之于天下;我们记录下来了,所以他就只好放弃。他不能就把人彻底就押走,或者给一个罪名,又关押一个人。

 

所以我觉得,在公民行动的过程中,记录是非常重要的。不能让话语权完全都在他们,我们的话语权,一个是我们口头要表达,再一个我们要利用摄像机来记录当时的情况。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才有力量;我们才能说明我们的理性平和,是怎么样的,我们是怎么做的。

 

反正知道要把这个事记录下来,就一直开着机,基本上就是这样。尤其是那个时候,也受一点启发,就是艾未未他们拍谭作人那会儿,被打了一下嘛。人家说:谁看见了?没有人。当然他那个时候条件是完全黑的,如果要是白天,他当时就能给记录下来,那个人马上就能被指认出来。所以就是要利用一切机会,尽可能的把这个情况记录下来。

 

而且我觉得,现在他们说的,现在是对方有坦克、枪,他们有军队。但是现在是在互联网时代,比如说在街头,在什么地方对峙的时候,不一定就要用到枪,用到坦克。可能我们打的就是摄像机大战。他要取证,要整我们的时候,那我们也要取证:你怎么做的,我们怎么做的。最起码要有一个反证,不能说你说我怎么样,就是怎么样。那么这时候就是,摄像机越多越好,记录的人越多越好。他们不说是人手一个,也是几十个人,一直拍着。

 

当然我们走出来,我们围观,做这件事情,我们认为我们是正义的,我们不怕你拍摄,你拍吧。但是我们要记录下来整个事件的真相。我觉得,有人经常说你们是不明真相的群众;我们为什么不明真相呢?你们掌握了话语权,但是你们又不说真话;那我们可能就是不明真相。现在我们拿摄像机,我们记录下来,然后我们告诉观众,事件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么不明真相的人会越来越少,我们就要让真相让大众知道。所以我觉得这个拍摄是非常重要的。

 

福建三网友案积累了不少影像资料,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做呢?

 

现在,何杨准备把所有的影像资料整理一下, 出一个纪录片吧,就是这样。

 

作为公民记录者,你在这里面还有什么体会?特别重要的?

 

一个事件,一定要有一个或者几个人,一个小团队,不是真正的团队(*指不一定是固定的组织),有几个人关注这件事情,一定要关注到底。现在几乎每一个月,都要发生一些非常重大的事件,包括唐福珍的自焚,都是非常恐怖的事件。但是因为没有人持续地去关注它,很快就过去了。实际上我们这个社会要向前发展,需要大家都来推动。那么对社会上一些不公正的的事情,大家要去声讨,那么一定要有人持续地去关注。

 

我们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从去年7月到今年7月,整整一年的时间,大家在不断地关注,而且关注的程度越来越大。

 

你自己平常看到哪些纪录片,还有哪些照片,使你觉得视觉的表达非常重要?因为我们也可以用文字来记录,你觉得文字记录和视频记录有什么不一样?

 

视觉给人的印象,肯定是,非常直接嘛,有震撼力。有人说无图无真相,文字有可能人家觉得你是不是添油加醋啊?或者你是不是不够客观啊?除非一个人有非常可靠的公信力,信誉……但我们现在很少,包括媒体,都是没有新闻,只有宣传。那么你这个文字出去,包括网友在网上,人家会说你怎么怎么样。但是这个图像它是改不了的。图像,像视频,它记录下来的可信度很高。所以我觉得还是非常重要,视频还是非常重要。

 

那你自己有没有觉得看到哪些视频?

 

包括你做的《我们的娃娃》,我没看完,我觉得太难受了,我看不下去。包括我昨天看的,何杨那个《应急避难场所》。这些事情整个记录下来,给人的震撼是非常大的。可能有一个传说,这个传说就是倪玉兰律师被侮辱,被损害;但它一瞬间就过去了。但是你看了这个纪录片以后,你会忘不掉。包括艾未未那个《老妈蹄花》,这些看了以后,那比看一段文字,印象要深刻很多。有些当事人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他不说话,他在那儿一个气质,反映了他这个人的一个状态。他是很蔑视的,或者不讲理的;你一看,能看出来。你不用去描写——人家会觉得你是不是很客观啊——就能看到,比如说,警察是怎么对待公民的。

 

但是图也有剪辑,作品也有剪辑,你又怎么看待客观呢?

 

我觉得,相对来讲,一个图片、视频,不用剪辑,相对于文字来讲,真实性还是比较可靠的。

 

还有没有我没问到的?

 

也就这些吧。

 

把记录进行到底。

 

对。那个时候,我刚买摄像机的时候,我觉得(*有摄像机的人)还挺少的。瞬间,我觉得发展得非常快。现在大家出去,围观一件什么事情,很多人,每个人,都拿着一个摄像机,那我觉得就非常有力量。

 

包括赵连海那个(*开庭),我没去,我在家,被看起来了,我没去成。但是他们做出来的视频,放出来,也是很有力量的。包括他们做的《吊照门》什么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公民社会,用纪录片说话,是非常有力量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传播得还是不够。

 

因为电视上不会播这些,传统的媒体会屏蔽这些信息。但是,在一点一点发展嘛。大家在挤这个空间。像网友冯传林所说的,我们现在维权,就是挤压式维权;我们要挤出自己的空间来。本来呢,按照宪法来讲,我们是有这个说话的权利的,有表达的权利。无论是报纸、新闻,应该有说话的空间。但是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出版,都没有这种自由。我们一点一点地挤压自己的空间,我们自己做纪录片,我们自己发给朋友,朋友再发给朋友。我们就这样,口口相传这样的;慢慢地使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大,接受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家的公民意识会逐渐地觉醒。

 

包括那些警察,他看了这些,他也会有所触动的。平常他可能就习惯了,对公民颐指气使,或者是任意打骂,甚至还有很过分的——不是说所有的警察都这样的——就能对着公民的后脑勺,砰砰砰的,就打死了。这些不断被披露出来以后,他们自己也会反省的。我相信,就是在体制内的一些人,他们也是有良知的。可能一些惯性,就是说,我只遵守遵从上级的指示,那么我不思考,就是所谓平庸的恶嘛。但是当你把这个恶告诉他,甚至你拿视频展现给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咿呀,这个形象不怎么好。如果放在历史的角度来讲,非常丑恶。对他会有触动的。

 

所以我觉得,在公民社会成长的过程中,对于体制内的这些所谓公务员,也是一个教育。公民社会成长,要大家来努力。视频我觉得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来拍,也是一个公民参与的行为,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会逐渐地对一些丑恶现象产生本能的反感,自觉地去反对它,揭露它。这样,有了一个自觉的意识,才能说明你是一个公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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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让我有一种惊醒……”——法学家贺卫方教授谈何杨纪录片《赫索格的日子》及福建三网民案

来源:参与 作者:艾晓明 整理

(参与2011年7月12日訊):写在前面:2010年12月下旬,大概是21日吧,北京大学法学院的贺卫方教授来中山大学讲学,我有幸和他一起看了北京独立纪录片导演何杨的作品《赫索格的日子》——以福建三网民案的当事人之一游精佑的经历为线索,讲述了三网民案的起因、媒体再现以及网友如何在现场声援三网民的故事。我因此也有机会向他请教对这部片子的观感。

今天我整理出贺卫方教授的观后感,希望目前正在审阅王荔蕻涉嫌“聚众扰乱交通秩序”案卷的有关部门,能够参考贺卫方教授的意见,重新评价王荔蕻到福州声援三网友这一行为的起因,并作出你们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决定。敦请检察官们如贺卫方教授所提到的“视法律为生命”,不要让已经结案的福建三网民案继续发酵,演变出新的冤案。

艾晓明
2011年7月11日 王荔蕻失去自由第113天

我看了这个纪录片,觉得特别感动,内心获得了比较大的震撼。因为福建三网友这个事件,坦率地说,我虽然研究法律、研究司法制度;但是这些年,对于这样一个事件,没有多少关注。没有关注的理由其实挺奇怪的,就是自己不想事事关注,值得关注的事情太多。

这次是第一次看到了,比方说发生在马尾区法院门口这样一种规模很大的抗议活动、警察的那样一种麻木、带有几分尴尬的面孔,还有那些勇士们,包括许多参与维权的朋友们,他们非常理性坚韧的抗争。我觉得这个片子真的是,就像艾晓明教授刚才讲的,应该让每一个学法律的学生,认真地去看一看。我想我也会转送一下给我的同事,给学生们放一下。

当然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首先关注的是,我们的法院如何沦落为今天的这样一个状态,他们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专制的打手。他们在法庭上,比方说,限制律师的作用的空间,明显地在证据方面作伪,明显地在法律解释方面,把根本不构成诽谤或者诬陷罪的行为,赤裸裸地判成这样一种罪。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我觉得,二十年来司法改革,大家一直推动的一个目标是:如何建构一个公正的司法体系。那么公正的前提离不开,一个是高度的职业化,他们非常专业,他们视法律如生命;他们绝对不会去践踏自己安身立命之本的法律。他们在法律解释方面,要解释一条法律,必须要遵守相关的解释的规则;不可以把此罪和彼罪之间的界限模糊,人为地去模糊。他们要尊重律师,法官和检察官,要形成一个——我们叫法律职业共同体。大家的目标是正义,通过法律,通过公正的司法来维护正义。

现在为什么会……不仅仅是这个案件,甚至可以说包括所有受到重大关注的这些年的案件,比方说杨佳案,比方说邓玉娇案,还有孙伟铭案,还有其他的这些年来发生的,只要受到海内外强烈关注的案件,最后司法都偏离公正的轨道;甚至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偏离的情况下,公然地、悍然地去践踏法治。我想起了,还有包括李庄案。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法公正还有第二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司法的独立性,确实是值得我们去反思的。没有了这种具有独立性的司法体系,所有的司法体系、法院、检察院,甚至律师,本地的律师,都被地方的党政所控制。而地方发生了这样的案件的时候,比如说严晓玲的案件,这个案件如果能够通过更加公开透明的司法方式,把相关的证据摆出来,为什么会发生比方说子宫被切除这样的事情?当时前因后果情况到底是怎样的?那么需要追究谁的责任,究竟是谁的责任。

如果严晓玲遭到了轮奸,那么三网民不仅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甚至可以将他们作为英雄来加以表彰。因为他们揭露了一些本来没有被揭发的犯罪,真正的犯罪分子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整个地方权力,如果发生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也许是,可能足以证明我们地方的执法部门,比如说警察部门他们是违反法律,警察部门违反法律变成了地方政府的面子,地方政府的党委他们倾向于把这样的事情给平息掉;平息掉就意味着必须要通过法院判决来证明这个事情不存在,而反过来要证明那些揭发这个事实真相的人,他们是犯罪分子。所以说结果变成了一种,完全是颠倒是非。但是这样的颠倒是非,你可以看到,过去,我们知道目前的体制上,没有办法把地方官员试图一手遮天的事情把它捅出一个洞来。

你怎么看待这个里面摄影机的角色和记录的作用?

我觉得当然非常重要,我想这样一种记录,甚至隐秘的拍摄这种过程,不仅仅是记录了这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其实这个镜头也在说话。它也在告诉我们,我们的制度在发生一种非常诡异的退化或者堕落。这个制度也许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理想的,例如早期的那些革命者、仁人志士们。他们可能梦想的社会主义制度是人间天堂,他们要解决旧制度下的种种弊端。但是经过六十年这样历史的经历,我们实实在在感觉到这样一种制度,内在的一种邪恶的本质。或者说,社会主义本身这样一种学说,也许可以用的一句话叫:以君子始,以小人终。最大的问题它还是一种假定,这种假定是说,它可以改造人性,它可以改造历史,这是说人性的历史,人类的历史。它可以消除从前一直存在的政府与人民之间在利益方面的经常性的对立,而为了解决这种对立必须设置的独立的司法制度。所有这些东西它都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我们是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政府,我们这个政府它能够发现真理,并且是惟一的真理的发现者和宣布者。它把你的房子拆了你感觉到受伤害,不要紧;因为这是代表你的根本利益,你自己对你的根本利益,其实你并不了解。

那么这样的一种政治逻辑之下,所有的司法独立,所有的民间社会的发育,所有的人民对政府的抗议,都变得没有必要。直到今天,我们的政治缺乏弹性,我们在发生了人民抗议政府的时候,它一定会最后以镇压而告终;极少的最后说会变成一种妥协,很少有妥协。我相信这些年来,我们记得镇压的例子比妥协的例子要多得多。没有妥协意味着政治缺乏弹性,意识形态缺乏弹性,掌权的过程中它不会真正地承认错误。这也是为什么1957年反右依然会被坚持说没错,它只是扩大化。文化大革命的反思根本没有进行,就草草了事。仍然维持着最严重的、最大的文化革命的罪魁祸首,它仍然保持着国民的崇拜对象这样一个状态。所以我想,这样一个镜头所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是事件,而且也展现了我们今天的困境,是不是也包括了某种出路?

我特别感动的……看这个片子,我最感动的是,就是最后,游精佑先生和他的母亲的一段对话。我想一开始的时候母与子两人在教堂里,最后是母与子在家里面,好像是在家里面。母亲开始的时候满脸是担忧的,她认为,虽然她的儿子已经出来了,但是他们今后会不会不断地去伤害他们?如果发生这种伤害怎么办?我发现游精佑先生他讲的道理非常有意思。我一直关注这个片子的主角,他其实对人性的一种理解——无论是通过阅读还是他自己的个人经历,他对人性的理解其实是并不乐观的。

他认为人性中间都有邪恶的部分,再好的制度也只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多多少少做一点抑制,这是他中间所说过的话。那么最后他不断地像他母亲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去做某些事情,坚持去说某些话。他在解释法庭中间所发生的事件,法庭中不让律师说话、压制律师的情况。然后他说,我们依着我们的信仰,不会因为他们伤害了我们去报复他们。但是必须通过我们的行为,我们要告诉他,你们做的是错的,你们一定要知道你们正在做错事。

我觉得,这个片子给我的感觉,最后有一种,想去探索中国演变的道路。这种演变的道路,可能包括市民社会的发育,包括人民的抗争,有组织化的抗争,都非常非常重要。但这种有组织化,现在看起来,通过网络的形式,已经有一个相当好的势头;但是毕竟结社自由没有开展起来。大家知道,任何这样一种组织化的政治力量,必须要有一种常态的经费的支持;但是如果你没有结社自由的话,你就没有办法获得一种持久的资源和持久的行动纲领等等。

当然也包括我们想象的资本家阶层的一种兴起,包括利益的分化带来的冲突和妥协。我想大学的自治…… 都是我们这些年在追求的一个方向。但是仍然需要注意的可能是,这样一种中国社会转型期间信仰层面的东西:人的意识,超越于我们经验世界更多的一种观念,或者说一种信仰,它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因为三网友案它是从视频开始的,我们看到的片子是以视频告终的。为什么拍摄视频会成为一种罪呢?

实际上,我想福建的有关部门必须要治这三个人的罪是因为,如果单纯的一个严晓玲的母亲,她是没有办法把这个事件扩大为一个公共事件,让更多的人知道。游精佑,还有他们几位三网友最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把严晓玲母亲的一段口述、她的疑惑展现出来了;并且受到其他媒体的关注。我想福建马尾区法院其实应该追加一些被告人这个案件中间,比如说成都电视台应该作为被告人,因为成都电视台完全用正面的方式使这个事件得到了更多的了解。显然他们的力量达不到,他们跨省追捕的力量不够,他们于是只好抓住这三个人,想方设法一定要治他们的罪。

治他们的罪其实是一种背书,治了他们的罪意味着公安部门在处理严晓玲被轮奸死亡这个事件方面所有的过错都一笔勾销。这个实际上是赤裸裸地为了一己之利,来去掩饰错误,来去打压所有的揭露者这样一种行为。这样一个视频在网络上传播,我不知道影响有多大。但是的确,如果没有这三个网友的协助的话,可能这个事件也就是跟中国千千万万的冤屈一样,也就销声匿迹了;过一段时间就波澜不惊了。

这也提醒我们:今后是不是应该有一个专业化的视频网站?能够把所有的大家觉得有问题的,有一些专业的团队,帮助协作,去制作,然后这些事情都能够展现出来。我相信,一个社会最怕的是民怨沸腾,最怕的是普遍的冤屈得不到纠正。蒲松龄所说的:覆盆之下多沉冤,冤屈都慢慢地沉,但实际上沉下去并不会消失掉,真正地消失掉。人民的仇恨在积累的过程中间,最后会发展成为一场熊熊烈火,把整个国家给烧掉。

我觉得如果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真正的是像标榜的那样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就不应该人为地掩饰所有这些东西;而应该更多地创造条件,让网络,让所有的……这些年我发现许多朋友热衷于做纪录片,要把这些人,给他们一些特殊的津贴;让他们有更好的工作条件,能够更好地去揭露发生在底层社会的种种冤屈。让这个社会能够变成一个——真正像我们在这里面看到民众的抗议标语那样——“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光辉”的一种存在。这个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我们通过相关的制度建设来落实的。

那您刚刚从福建马尾法院门前各地赶来的推友、网友的声援中,您看到了什么在您没看这个片子之前的新的信息?

我想首先是网络在今天所具有的巨大的凝聚力,新技术、包括在广州发生的保卫粤语事件,包括福建厦门的散步事件等等吧。我觉得这些都是使得,在一个虚拟空间里,大家可以有更多的互动,可以沟通;可以在某一个时刻,大家一起为一个目标去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一点我自己其实不是特别理解,尽管从一些平面媒体里也有看到一些报道。但是今天第一次那么生动地看到那些人,而且那些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拍下来,被进一步追究或者迫害。我觉得他们的勇气给了我非常大的感动。

第二个感受特别强烈的,我觉得是视觉的这样一种冲击力。一个标榜人民法院、人民警察,跟人民之间这样一种最直接的对抗。我们当然过去也看到过1976年四•五抗议那样,照片,1989年的人民对政府的抗议,也看到。我自己过去知道,那样一种抗议,过去的抗议实际上都是在假定,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层次温和的目标来实现更高的目标,比方说89年其实反腐败是非常重要的、当时一个流行的说法:打倒官倒,抗议官倒。并不是一开始就追求民主。甚至他们希望有一种……我相信当时处理、应对得当的话,其实那个东西很容易化解的。如果赵紫阳能够早点跟大家对话,等等吧。

我觉得刚才这段双方对峙的场景,突然让我有一种惊醒,我觉得双方都知道,大家可能要分道扬镳了。对于抗议者来说,他们内心里面可能也不觉得,他抗议这样一个基层法院的做法,最后可以得到一个最高层次的回应;大家能够获得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家内心里面感觉到,就像,可能某些时候婚姻关系走到一个程度的时候,突然有个时刻大家觉得,可能分手是必然的了。这个时候选择可能只有离婚了。我自己感觉,有一种很悲的感觉,就是说这个政府真的是走到了另外一面。这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对于,包括非常温和的,像茅于轼先生,很温和地要出国,都被限制出境这样一种做法,是不是意味着大家真的是不在一块过了,不行了。那我们怎么走出这样一种困境,这将是,无论是中共的新的领导人,还是更多的中国的国民,面临的一个大挑战。

备注:艾晓明根据录音整理,未经贺卫方教授审阅。如有误漏,责任在整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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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道 的 颠 覆 ——关于维权律师倪玉兰悲剧(之二)

作者:邓文初

我不能为这个丢掉自己的饭碗——西城区某法官

 

“这怎么可能?”

与学界朋友讨论倪玉兰悲剧,总是被这样的疑问追问。理由是,那些派出所警察、110警察之类,再怎么坏,也坏不道这种地步。他们毕竟也是人,而且是党教育出来的优秀分子,怎么可能如此恶劣?还有朋友与新街口派出所的几个警察熟络,说他们挺正常,平时也够朋友,怎么会这样呢?言下之意是,难道警察就没有人性吗?

我倒是真的期盼中国的警察能精神正常,能有一点点人性。我甚至主张对于新街口的那“八大金刚”做精神鉴定,也许他们是酒后失手;也许他们偶然精神失常;也许那天正好天气不好、精神抑郁;也许那天确实没有动手打人,是倪玉兰的诬告……

法学界的朋友也提醒,从严格法律程序看,何杨的纪录片《应急避难场所》只做了单方采访,没有“两造”对证。至少,无论是新闻还是法庭审讯,都不应该“缺席审判”。对于倪玉兰悲剧,纪录片制作者应该采访新街口派出所、西城区法院、检察院与政法委,这样才算得上公正。

从学理上说,这样的善意责问是必要的。我也真希望何杨兄能够扛起摄像机,对着这些政法机构的当事人;更希望这些当事人——尤其是那些对倪玉兰大打出手的武装警察们,对这镜头为自己辩驳。无奈的是,何杨也许有这份勇气,却没这个能力。何况,在一个“没有经过同意就接受采访就是犯法”的国家(永州创造的新罪名),在一个连自己房子被拆、只是拍一个照就被定罪的国家(北京创下的新罪名),在一个实施严格新闻审查制度、连在网上批评官员都被判刑的国家(福建创下的新罪名),要一个独立制片人做到这些,其可能性绝无仅有,且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就是让何杨成为倪玉兰第二。谁愿意沦为暴力之下的牺牲品?谁又愿意成为这个国家制造的“英雄”?!

他们不仅无视舆论,甚至也无视法律。就算是在法庭上,他们也能够做假证,施滥权。倪玉兰案的二审就是缺席审判,而倪玉兰案的代理律师更无法进入法定程序,连派出所出示的最关键的两份证据都不让调阅、复制——而这两份证据正是定罪的依据。其中一份是新街口派出所审讯倪玉兰的录像带。可这份定罪证据竟然是空白带!而“不准调阅、不准复制”的命令,按西城区法院那位年轻女法官的说法,那是政法委的指示!

缺席审判之后,政法部门还不解恨,竟然把倪案的代理律师刘巍的律师证也吊销了(参见何杨的独立纪录片《吊照门》)

这就是公权力对自己的辩护!这就是执法部门对法律的尊重!这就是党对自己权力的监督!

而这种公安、法院与政法委联手践踏法律、公然无视民权的事,在当下中国,已经多得连举例都是多余的了。难道还需要独立制片人冒生命危险,做无谓的牺牲吗?难道还需要我们再送上自己的血肉之躯,供警察们练习拳脚吗?我们不需要这样的英雄,我们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悲剧重演。

在中国,这单方面的证言能够出台,就已经算是万幸了。看看福建三网民的遭遇就能明白,中国百姓连呻吟的权力都被剥夺,还敢要求官员们“对证”吗?

要追问的确实应该是,这一切怎么可能?!

在一个高唱依法治国、执政为民的国家,怎么可能出现这样黑暗的事件?在任何正常人都应该有的是非判断上,为什么独独这些政法官员们却丧失了人之常情,丧失了人性?

要追问的,首先应该是,在这批官员们身上,人性是怎么丧失的?

 

在《官格的毁灭》中,我说过“一入官场,人格则不可问”。这也许确实是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道亮丽的风景。倪玉兰代理律师刘巍说,当她去西城区法院调阅卷宗时,那位年轻的女法官王雪枫说,“让你看已经是违规的了,因为领导不让看”。刘巍回答,“我不仅要看,还要复制”,而那位法官说:“我不能为了这个丢了自己的饭碗”。

“我不能为了这个丢了自己的饭碗”,这就是一个法官的回答。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会入选“2010年中国官员最雷人话语”,但我相信,这句话确实道出了中国法官的行为准则。

王雪枫说的是实话,是真心话,是一个女人对女人的肺腑之言,一个法律工作者对另一个法律工作者的坦诚之词。对于这样的真话,除了同情之外,我不愿太加苛责。至少,作为一个人,她并没有表现出“恶”。如果说我们对于一个女法官还要有什么额外的期待,那也至多能指责她犯了阿伦特意义上的“平庸之恶”。但我们对于他们已经没有期盼,我们不再苛责。

王学枫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司法界的真实状态:所谓的维护正义,维护法律尊严之类,无非欺骗老百姓的谎言。中国的司法界,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官们,那些掌握公权力的官员们,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饭碗,追求的也只是这个饭碗。

“饭碗”,竟然是这个最最普通的词,印刻在中国法官们的心中,印刻在神圣法庭的审判台上。在中国法律的神圣殿堂里,高举的不是正义、法之尊严;高举的不是责任、善,而是法官们自己的饭碗。庄严法庭上的国徽似乎该改成熙熙攘攘饭厅里的碗筷了,这是对国徽的侮辱啊!

但她说出了真相。

应该说,这个女法官还有点人性,至少还有做人的真诚——她说出了真相!她除了令我们同情之外,更令我们反思——为什么中国人、中国的神圣法官们,会沦落到这种“纯生物性存在”的境地?为什么中国的法官们会把吃饭问题当做自己人生的底线?难道中国还处在赤贫状态,随时面临着饥恶的威胁?但中国的国家财富积累已经超过日本,据说已经是世界第二了啊!官员们的钱已经在中国银行都无法存下,需要“外逃”到西方世界了啊。为什么还是这个饭碗问题在制约着中国法官的脑袋?

是谁让我们时时面临着饥恶与匮乏的恐怖,在一个物质丰裕到奢侈的时代?

是谁让我们的法官只能服从饭碗的管辖,而不是自己的良心与神圣的法律?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0765780100kej2.html) – 关于维权律师倪玉兰(之二)_zdwenzi_新浪博客

是那个无处不在的“领导”,那个决定你的职位与命运,却不负任何责任的政法委——党对司法的绝对领导!

他们控制着法官的任命,控制着他们的考评与升迁,控制着一切重大案件的定性——总之,控制着法官、检察官与警察们的饭碗,通过控制司法控制着我们的生存与死亡。控制成为政法委的主要工作:通过控制你的肠胃控制你的身体;控制你的身体来控制你的思想;通过控制你的思想来控制你的忠诚;控制你的真诚来保证领导权的绝对安全。而这就是所谓党政分开的实质——我们的党只领导而不统治,只决策而不负责。这就是“领导权”实质——“绝对的领导”。在所谓的“绝对领导”下,中国的法官沦为党的工具,中国的法律沦为党的工具,法律,依据无产阶级理论,那只是统治阶级的暴力工具。无所谓“正义”、无所谓程序、无所谓人道。 或者一句话,无所谓“资产阶级”的法律与道德,有的只是“专政”——阶级专政与党的独裁。列宁主义经典一再教导的就是这些:

“专政的科学概念无非是不受任何限制,绝对不受任何法律或规章约束而直接凭借暴力的政权。”(列宁《关于专政问题的而历史》,全集第31卷,第318页)

有时,我真的不愿意苛责这些可怜的“人”,对于一个没有人性的纯生物存在,苛责不仅是无用的,也是一种道德误用。对于那些心中毫无正义感的法官,提出正义要求岂不是向动物们提出这种要求一样荒谬吗?我不苛责他们,因为在他们身上,正义早已经不存在了。在中国的法律殿堂里,早已不再有正义存身的空间了。

除了可怜这批法官官员们外,我也可怜中国的百姓:因为他们还相信官员们会有良心, 相信中国的执政党还有一份正义感,会替百姓伸冤,故他们还会“跪官”——以为一万十万人齐刷刷跪下,表达对党的忠诚与企盼,就会感动上苍。他们错了,这是一批丧失了良心的官员;而自从共产革命之后,中国人的上天也早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力量能拯救中国,除了我们自己。

 

但出于人性的可怜并不能宽恕他们的罪恶。在这个官场中,恶有大小,人性丧失的也有深浅。有那位女法官的平庸之恶,但也有新街口式的为虎作伥。他们滥施暴力,其目的不在保饭碗,乃在图升迁。权力就是他们的人生追求,欺压百姓就是他们最大的快感。这不仅是丧失人性,乃是人道的颠覆。

公权力的工具化与暴力化,与这种人道的颠覆有关。极权政治的核心,已经不再对物质的掠取,而是对权力自身感兴趣。极权政治的天才观察家奥威尔,在他的经典之作《一九八四》中,对这个理论作了精彩阐述:

党要当权完全是为了它自己。我们对别人的好处没有兴趣,我们只对权力有兴趣。

权力不是手段,权力就是目的。建立专政不是为了保卫革命,反过来进行革命是为了建立专政。迫害的目的是迫害,拷打的目的是拷打,权力的目的是权力。

权力必须通过暴力呈现自己,也只有通过暴力来证明自己,这就是极权政治的逻辑。

而那些丧失人性的官员们,那些极权政治的专家们,那些被绝对权力腐蚀了的生命,却在权力的独占中倍感无聊,他们需要快乐,需要让生命绚丽多彩。他们以强奸民意取乐,以奴役他人为乐,以欣赏他人的痛苦取乐,以生命的毁灭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极权政治在此继承了中国古代专制政治的香火——酒池肉林、炮烙鼎镬式的快乐,但这些已经不够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需要获新的经典: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到《收租院》;从《洪湖赤卫队》到《红岩》,一切红色典籍于是成为官员们的暴力教科书。从苏维埃时期的反AB团到延安时期的“抢救运动”,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到“三反五反”,从“反右”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从天安门广场的血到隔几年来一次的所谓严打,从严打到圈地运动的疯狂,从最后疯狂到制度化地收拾中国的维权人士……折磨他人,以折磨人取乐,已经成了是否“革命”是否“真诚”的检验标准。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公检法训练新人的第一课,就是叫他杀人,练胆量、连技术、表忠心。城管考察队员们的水平也是看你打人的技术是否过关——让你生不如死却不留痕迹。暴力成为最有中国特色的政治内容,成为中国式的艺术,成为中国官员们的生命哲学。

中国政治于是沦为比谁更流氓、比谁更残忍、比谁更暴力、比谁更凶狠的政治,有如日本侵占南京时的“百人斩”比赛一般。以残忍表演赢得忠心的嘉奖,这早是共产政治的基本规律。也是一切极权政治的必然逻辑。海耶克说最坏者当政之类,早已经预言了。

对于这种人道的颠覆,中国百姓已经无能为力,除了祈祷“吾与女皆亡”外,除了一批英雄豪杰之士以生命为代价的“屠官”行动之外,我们只能等待。

对于这样的暴行,这些丧失人性的官员们,我不想引用任何中国法律,因为法律是他们的,法庭是他们的。但我相信,人民最终将执行审判,而那罪名将是“反人道罪”、集团式的反人道罪。因为他们的犯罪已经不是个人性行为,乃是整个官僚阶层的制度化的犯罪;因为他们的犯罪已经不是偶然的,乃是利益集团的工具化的行动。

按照对纳粹的纽伦堡审判,以及对日本战犯的东京审判,国际军事法庭对反人道罪的定义是“在战争前或战争期间对平民所犯的谋杀、毁灭、奴役、放逐及其他非人道的行为。由于政治、种族及宗教的理由所造成的迫害”。即使在战争期间剥夺平民生命、破坏或掠夺平民私有财产,也就是反人道罪,更何况是在和平时期。

只有在这样的国际审判中,他们才无法以官僚的名义为自己开脱。依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第6条规定,“被告人在某一时期所处的公职地位,或者被告人遵循政府、上司命令而行动的事实,都不足以使被告人本身从其被起诉的罪行中摆脱责任。”

那么,就等待吧,等待着末日审判的到来。

 

201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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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啊,人民在蒙难 ——关于维权律师倪玉兰的悲剧


  (作者:邓文初 )

   很惭愧,一直到今年的端午节,我才听说倪玉兰的悲剧。

  端午节晚上,北京大雨。大约9点左右,政法大学的一个毕业生给我来短信,说是正在雨中“围观”——倪玉兰又被部门给“收了”,朋友们冒雨到派出所去声援声援。

  “倪玉兰是谁?”我傻乎乎问。

  “你去看看崔卫平的文章,就明白了”。围观中的那位毕业生匆匆给我了回答,就没了音信。

  第二天去网上搜崔卫平的文章,果然有《倪玉兰,倪玉兰》一文。读完、转载,已是悲愤难抑。

  崔卫平文章中介绍了制作倪玉兰纪录片的作者何杨,使我猛然想起,其实早一周,曾经与 何杨君有过一面之缘,手中也有那部纪录片,题目是《紧急避难场所》,没有副标题,也就没有在意。读完文章,找出纪录片来看,再次被那黑暗窒息,使我几几乎怀疑自己的存在——这就是那个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方吗?这就是我们所崇仰的皇城、所谓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吗?这就是我们的伟大的中华文明的复兴时代吗?

  几乎愤怒得要杀人,如果手中有朱军的武器。第一个要冲进去的就是那个北京市新街口派出所,一个魔窟式的黑暗世界。不管他有多少警力,拼上这项上人头,杀他个片甲不留!

  但我们的时代却是一个连水果刀都被管制的时代啊,这样的狂怒,也就只好发做恶毒的文字,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做幽灵一般的弥散了。

  倪玉兰,一个曾经美丽过、青春过的女性,拥有双学士学位,北京语言大学与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后还曾经担任过市长秘书之类的差事。按理,她是应该有一个幸福人生的。但也许基于文学的理想,也许基于法学训练的正义追求,她选择了律师职业,这个在中国的高危职业。作为一名维权律师,2001年起,她就开始了那种“有中国特色”的艰难维权。也就是因为这份“维权”,使她陷入了永远的磨难与痛苦中,备受“权力”凌辱。

  倪玉兰的罪名是“妨碍公务”:政府强拆民房,她不过用相机拍了照;暴打她至于头破血流,她不过说了一句要上告;就这样被强行拖进派出所,酷刑对待:八个男一起施刑,“坐飞机”、“老虎凳”、挤压穴位使你生不如死,却不留下任何痕迹;53小时的连续审讯不给休息;甚至连上厕所的权力也被剥夺,要她在地上爬行才允许.据说,这就是派出所的“规矩”……革命电影中所宣扬的国民党特务的酷刑一一在共和国的政法机构里上演,而她却只能忍受。

  但倪玉兰毕竟是一个血肉做的女人,她不是革命者,不是“钢铁战士”,不是英雄——她也从来没想过做一个英雄,尽管这个当局把她制造成了英雄——她无法忍受这非人的痛苦而喊叫,而这喊叫又成了她的罪名——妨碍公务。因妨碍公务被判刑两年。

  在派出所被那帮打得终身残疾,腿萎缩,监狱当局不仅不给治疗,连拄拐的权利都被剥夺。反而要她从六楼爬上爬下,去完成每天包装一万一千双筷子的劳改任务。稍不如意,就是毒打。挨了毒打,你还得想感谢狱警,感谢他们打得是,打得好,还要在日记中记下了,为他们“建功立业”留下一笔。

  两年的残酷遭遇,一个一米六六的女人,被折磨得萎缩成一米五的身躯。这是怎样的人间地狱啊?!在这个人间天堂里。

  就这样,这个中国政法大学的毕业生,一个执业律师,被打成残疾,打成腿萎缩。家被强拆,至今流落皇城根下,在朋友们接济的帐篷里栖身,过者流离失所的生活。而就是是这种非人的生活,也得不到安宁,一有风吹草动,碰到“两会”、“三节”、“敏感词”之类的日子,就得时时准备“进去”,比如这次端午节。也许,以后的任何节日,万民共欢之日、举国同庆之时,倪玉兰都会面临着从共和国地面“消失”的危险!@

  这样的身体惩罚还不够,那些“人民”,为了发泄兽欲,竟然对着一个女性,在审讯室掏出自己的生殖器,对着倪玉兰撒尿。倪玉兰无法忍受这种非人性的凌辱,大叫“打人了!”这又成了“妨碍公务”,罪加一等!

  原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务”还包括出示“生殖器”这样的伟大武器!

  这就是共和国的“公务”,审讯中掏出生殖器的“公务”。

  是啊,在这个人民的国家,“公务”何其多啊,又何其怪也;“妨碍公务”罪名何其多也,又何其重啊!

  他们收缴我们的剪刀、菜刀,那叫公务;而我们在观看,就是犯罪;

  他们闯入我们的卧室,干涉我们的夫妻生活,那叫公务;而我们看看有色片,就是犯罪;

  他们免费享用性服务,蹂躏女性,那叫公务;而我们说说笑话,就是犯罪;

  他们强拆我们的房子,那叫公务;而我们拍照,就是犯罪;

  他们炸烂我们的脑袋,那叫公务;而我们喊痛,就是犯罪;

  他们掠夺我们的口粮,那叫公务;而我们乞讨,就是犯罪;

  他们驱赶我们出家园,那叫公务;而我们流离失所,就是犯罪;

  他们封闭消息、制造谎言,那叫公务;而我们发一条短信,就是犯罪;

  他们侮辱我们人格,那叫公务;而我们诉说冤屈,就是犯罪;

  他们命令我们变成“动物”,欣赏着我们爬行,那叫公务,而我们要守护人的尊重,就是犯罪;

  ……

  倪玉兰在接受采访时,一再使用“白色恐怖”这样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恐惧。是啊,这确实是白色恐怖,比白色恐怖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回忆小说《红岩》中江姐受刑的场面,说那也不过是灌辣椒水、插竹签之类,还不会侮辱人格。其实,倪玉兰是不知道的,军统头头徐远举在审讯江姐时,曾经下令脱了江姐的衣服,准备羞辱她。但江姐义正言辞警告说,你的母亲、你的妻儿也是女人,你侮辱我就是侮辱你自己的母亲妻女。徐远举竟然良心发现,羞愧而退。在我们党的宣传里那些十恶不赦的国民党特务,却原来还有一点点人性。而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培养出来的“人民”,却丧失了基本人性,道德沦丧到连国民党还不如了。这就是中国人民牺牲数千万生命换来的新中国吗?这就是我们“伟大革命”结出来的硕果吗?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共和国”吗?人民在蒙难啊,新中国已经被这批人颠覆了啊!这那是我们自己的国家?连被日本统治都不如啊!

  生为中国人的耻辱,生为共和国公民的耻辱!

  何不幸而生中国?何不幸而沦为这个共和国的“公民”?何不幸而处于这样的“盛世”?虽屡遭欺凌而喊冤无门?何不幸而沦陷在这批失去了人性的官僚手中,沦陷在这批贪得无厌的饕餮之徒的口中,沦陷在这批占领者的恐怖统治之下……

  国家在和平时期,但我们的《治安管理条例》却成为国家《戒严令》;执政者声明以经济建设为主,但我们的维稳机制却在执行对国民的军事管制;国家越来越强大,而这强大却成了对国民的强暴;国家是独立了,而在这个独立的国家里人民却在沦陷。在日占时期,我们还可以发出声音,可以游击战,可以演出抗日戏剧,可以流亡或反抗。

  但在这个人民的沦陷时代,我们却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可能,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

  我们失去了一切,人格的与身体的。但我们还有永远无法剥夺的,那就是记忆!

  那么,就请记住:

  记住这份耻辱,共和国公民的耻辱;

  记住这种邪恶,执政府的邪恶;

  记住这该诅咒的暴行,人民的暴行;

  记住这官僚的嘴脸,在这张脸上,留下的只有冷漠与残忍;

  记住这份苦难,这份身体遭受毒打的苦难;

  记住这份屈辱,这份被迫爬行的屈辱;

  记住,在记忆中,在血和泪浸泡的记忆中,我们活着,或死去。

  但请在活着时,告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你的熟人、朋友、亲人以及陌生人,告诉网络上所有的空间,即使是虚拟的,告诉他们,倪玉兰在蒙难中,我们在蒙难。我们这些公民们在蒙受屈辱,在蒙受身体与人格的欺凌与侮辱。

  但请在死去之前,告诉那些可能认识这批的人,告诉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告诉他们的朋友与熟人,告诉他们从幼儿园开始时就结识的同学们同事们,告诉他们,在共和国的首都,在北京,在这个数千年文明古国,有一个叫做新街口的派出所,一个如同人间地狱般可诅咒的地方。

  记住这些,无论是活着,或者死去。

  如果我们注定无法成为公民,而只配享受臣民的安稳,我们注定无法享受公民的权利,捍卫我们人的尊严,那么,就让我们这十亿的臣民一起跪下,向着中南海我们的党中央,我们的领导核心一起叩求——

  党啊,倪玉兰在蒙难中,我们在蒙难中,请管好你的爪牙,爱惜我们。

  我们毕竟是有用之躯啊,我们至少还可以为党三呼啊!

  请管好你的爪牙,保护倪玉兰,保护我们!保护你忠实的臣民们。

  2010-7-1,星期四,北京淫雨

  中国共产党成立89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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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律师被控妨害公务罪服刑2年后出狱(图)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25日17:17  南方人物周刊
女律师被控妨害公务罪服刑2年后出狱(图)
2010年4月14日出狱

  倪玉兰这两月

  何杨在拍完倪玉兰的纪录片后发现,“很多恐惧其实是多余的”

  本刊记者  杨潇  发自北京

  一

  4月14日 星期三 晴

  9点30分,我被叫出监舍到谈话室接受了最后的检查,他们把我的双拐拆卸分离,将我放在里面的十二张申诉书和我惨遭虐待的图片搜出不让带出。我身上穿的衣服包括内衣内裤和袜子全部被脱掉接受严格的检查,直到她们认为确实没有东西藏在衣服里面才让我穿上衣服。经过40分钟的折腾,他们才将我送出大门。老伴女儿和好朋友来接我,他们跑过来和我拥抱……终于和亲人团聚了。

  律师倪玉兰这一天出狱。当晚,她在一家小旅馆洗了一年多来第一个热水澡。2008年12月18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以妨害公务罪,判处她有期徒刑两年,刑期从被羁押的2008年4月15日算起。

  那一天,按照倪玉兰的说法,西城公安分局新街口派出所纠集一群人,没有任何手续,闯入她家强拆,倪玉兰架着双拐与他们理论,结果被警察拖入警车踢打,后又被抓进派出所。

  公检方的版本则是,倪玉兰暴力阻碍工人施工,致使尤德林、李鸿桥受轻微伤,被民警传唤至新街口派出所接受调查,当日11时许,在新街口派出所第三谈话室内,倪玉兰不服从民警管理,踢打民警肖巍下体,致使其睾丸挫伤,被当场抓获。

  北京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的接处警记录显示,在倪家所在的前章胡同19号,“我所民警及巡逻车均在现场,无打人现象”。倪玉兰的丈夫董继勤据此认为,说倪“殴打他人”是诬陷。

  在独立导演何杨的纪录片《应急避难场所》里,倪玉兰对着镜头说:“到了派出所以后,他们把我关进小黑屋,先让保安揍了我一顿,一会谁进来就踢我一脚,踹我一脚,把我从地上扔到沙发,又从沙发扔到角落里。我要求上厕所,他们就让我爬着去,不然就是违反派出所的管理规定。”

  二

  倪玉兰住了一天就搬出来了,120块一晚太贵。他们找到另一家小旅馆,公共卫生间,50元/天,房间大概有6平米。

  4月17日 星期六 阴

  今天是我获释的第四天。前两天片警找老董说,监狱已将我释放的信函发送到了西城区政府部门,至今他们没有对我的居住和生活有任何说法。

  他们早就无家可归了。2008年11月,倪家的房子被彻底铲平,现在,那里立着围墙和塔吊。这些天,来访的多是一些老朋友,说得更明确些,是老访友。

  1986年,倪玉兰从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分配在中央某单位,同时在正义律师事务所兼职。1994年,她又被安排到中国国际贸易总公司做法律顾问。从2001年开始,倪玉兰代理了一些敏感的案子。“(案子)谁都不敢碰,受害者找到我父亲,他是解放前的老律师,他说,我支不动别人,还支不动我女儿吗?父亲的话,我能不听吗?”她说。

  于是家里其他亲戚给她打电话,别跟政府作对。大家都害怕和她联系,不然就会被“调查”。

  2001年7月13日,北京申奥成功。2002年,这个城市已经“拆”出了一个自我维权的群体。这一年的4月27日,西城区新街口四条55号强制拆迁现场,很多拆迁户前去声援业主,倪玉兰举着相机也在其中。

  后来她被指控对现场工作人员和民警施行暴力,以妨害公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倪玉兰则说,她的左腿就是那时被打得肌肉萎缩,从而再无法正常行走。

  三  

  4月20日 星期二 阴

  今天是我获释后的第七天。老朋友见面百感交集,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人们在探讨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正当维权依法反映问题,却要被判刑,被劳教,被拘留。有些人因长年上访得不到解决,将自己的感言写成对联,上联是天灾千方百计治理,下联是人祸千方百计遮盖。

  22日起,事情变得有点奇怪。小旅馆的老板开始让他们反复换房,一会儿说这间屋子是服务员住的,隔天又说另一间屋子已经租出去了。26日,董继勤看见两个警察走进了传达室。

  4月28日 星期三 晴,大风5-6级

  今天是我获释的第十五天。我和老伴在旅馆小屋住了14天,从22号这天起我们就没安宁过。上午我们就搬离了。老伴顶着五六级的大风推着轮椅徒步走到市政府小花园。在这里我看到了两年未见面的老朋友张,她给我送来了被褥。下午我们到南河沿皇城根遗址公园避风。今天是我和老伴开始流浪生涯的第一天。

  他们在路上捡到一个红色的编织袋,拉链有点坏了,但是还可以装东西。这样,他们的家当就增加到了一个、两个、三个编织袋。遗址公园里有半下沉的广场,那里风稍微小一点,也有太阳,他们就呆在里面。

  这儿是应急避难场所,“我认为这就是救助一些生活没有着落的人的,”倪玉兰说,“而且这里离市政府近,要有个什么事儿交材料也方便。”

  天慢慢黑了。一个保安指点他们,五四大街地下通道那里风更小一点。平日,那里总是有流浪汉呆坐、徘徊。他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下午,“特别无助”的倪玉兰让老伴给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打电话,对方说正在开会,“你去找你们区政府吧。”

  四

  皇城根在北京的内城,有北京市民路过,问他们:你们是外地来北京看病的吗?倪玉兰对他们说:不是,我们是北京的,拆迁无家可归了。“赶上(拆迁)那个时候的人一听就明白了,”她说,“也有没赶上的,有人就问:北京还有这事儿?”

  2002年,倪玉兰被吊销了律师执照。2003年出狱后,她腿脚不便,就在家里接待访民和维权者。“我们是为了寻求一个真理,我们走法律途径,没有任何过错。”

  她让他们熟记宪法第四十一条:“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对于公民的申诉、控告或者检举,有关国家机关必须查清事实,负责处理。任何人不得压制和打击报复。”

  她教他们写材料,告诉他们要简单明了,不要啰啰嗦嗦,“不然别人不爱听”,也不要写那些过激的话,有基本事实和证据就好了。

  她还帮助他们联系媒体,安排他们接受记者采访。

  5月2日 星期日 晴 31度

  早晨勤带我去洗澡,换衣服。这两天天气变化太大,前几天还出奇的冷,这两天就热得难以忍受。

  5月6日 星期四 晴

  王买了草莓来看望我。晚上他们又给我送来了饭菜。郝买了鸡蛋煮熟后给我送来了。

  5月8日 星期六 阴 大风

  下午高老太给我买来了衣服和食物。衣服的颜色特好看,这是我两年多以来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傍晚贝贝(倪的独女)来看我,得知夜晚有雨,就将所有的东西搬到地下通道。夜里下的雨相当大,多亏我们及时搬到这里避雨。今天白天的风比较大,不知道为什么患上感冒。

  5月13日 星期四 晴

  王和叶来看我。王给我炖了一碗羊蝎子,叶买了四瓶绿茶。

  他们和她在一起。

  五

  通过朋友介绍,何杨从5月上旬起开始跟拍倪玉兰,那时候她就像一个被遗忘的死角,“她是西城的,东城的警察大概也不愿意惹麻烦吧。”

  他拍了10天,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惨烈的故事,但是倪玉兰让他感到意外。“遭受了这样的苦难,大多数人都会变得激愤、偏执,甚至自暴自弃,但是倪玉兰仍然这么平和,她似乎有消化苦难的能力,或者说,她是站在苦难之上的。”

  1960年出生的她说,从小受到的是关于崇拜的教育,“随着教育和经济的增长,我慢慢地对崇拜有了另一种看法,我改崇拜法律了。我什么时候都要跟他们讲理讲法,虽然你讲法,他说你跟政府作对,你讲理,他说你扰乱公共秩序。这两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刚强了。”

  她第二次出狱的时候,还是带出了一样东西,他们没检查出来。那是写在卫生巾上的《认罪悔罪书》,第一句话是,“我是被称为罪犯的倪玉兰。”

  在讲述到最痛苦的经历时,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她却偷偷在公共厕所里哭泣——两年的牢狱生涯让她的表达能力直线下降,为了重新流利地说话,她朗读报纸,但总是不停地念错。灯光也成了可怕的东西,监舍永远是一排白晃晃的日光灯,现在,她在日光下能看见的字,在灯光下就看不清楚。

  六

  除了访友,还有别的“小人物”愿意伸出一只手来。一个小保安,准备辞职不干了,临走前去看倪玉兰,给她买了只大鸡腿。“外地街坊”买菜回来,就塞给她西红柿和咸鸭蛋,“我多买了点,给你带过来。”一个老头,住在胡同里,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家烙的鸡蛋饼,吃不完了,你要吗?倪玉兰接过饭盒,饼码得整整齐齐,“我就知道是他专门去买给我的,怕我不肯要,才这么说。”

  5月15日 星期六 晴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个人。一连几天都在那里鬼头鬼脑地探寻,我们给他拍了正面照。他抽的是大中华香烟,留下一堆烟蒂。2点到4点多钟一直都在那里。

  短暂的不被打扰的日子结束了。

  21日晚,睡得太熟,早晨起来,她发现雨伞不见了。隔了一天,她和老伴去附近东来顺的后面躲雨,回来发现老伴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怕继续丢东西,他们决定轮流睡觉。倪玉兰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让她生活得不方便,“他们就想让我们报案,一报案就可以借机把我们轰走了,我们就忍着不报。”

  5月26日 星期三 晴

  晚上8点多钟,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嘀咕一会儿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直接向我们问:是倪大姐吗?我说是,你们是谁。他们说,我们是市局的。其中一个高个警察,自称姓王,给我们摄像,他们摄完像就要走。我说,再呆一会儿吧。另一个姓江的警察说,我别再招(惹)你们啦!

  5月27日凌晨起,先是西城的警察把他们带回区内,中午送回。从这天起到6月4日,东城的警察和他们玩起了例行公事的猫鼠游戏:警察来一次,他们就得收一次帐篷,站到路边,待其离开。

  5月30日 星期四

  今天是我们流浪街头的第33天。几天没有睡觉了,感觉特无力。下午天气不太好,小雨由小变大,一阵接一阵地下个没完。晚上以为不会再下,谁知比下午厉害得多。早晨起来,帐篷四周的被子全部湿了,衣服也湿了。

  七

  何杨拍了10天,剪了7天,6月1日成片,6月5日传到网上。他开机两天,从自己的机器上监测到下载人数超过了两万,“后来种子散布出去,就没法统计了。”

  6月6日 星期日 晴

  早晨一位女网友给我送来一束鲜花,她走后不久又来了一位小网友,他只比贝贝大一岁,他在这里和我长时间地交谈。他很可爱,走时偷偷在报纸下给我放了200元钱,他走后我才发现。

  6月10日 星期四 阴转晴

  今天是我们流落街头的第44天。一位外地网友发来短信说:“倪律师,祝您身体早日康复,我有机会来北京的话一定来看您。”

  下午有3位人民大学的学生来看望我,买了桃子、香蕉、西瓜、雨伞。晚上6点半多,网友小袁看望我,给我捐款,教我如何使用微博(http://t.sina.com.cn)。

  也有一个胖子,装成有过上访经历的网友来套话,被一位访民识破。“你别在我们面前说共产党的坏话,”倪玉兰告诉他,“我们还指着共产党给我们解决问题呢!”

  八

  网友第一次行动是15日。14日晚11点,东华门派出所一警官强行将倪玉兰夫妇的包裹装车,并将人带入警局。倪通过短信和微博求助,8名网友赶来要人。15日凌晨4时,派出所放人。

  随后部分微博用户发出消息,号召大家6月16日端午节晚上和倪玉兰共度佳节,品粽消夏。为了让倪玉兰能准时出席,他们甚至在15日打了一个掩护,让她突然“消失”一晚——实际上她被护送去了崇文区的一家宾馆。

  16日将近晚上7点的时候,网友们在五四大街的地下通道见到了倪玉兰夫妇,大家正在握手寒暄时,“警察呼啦一下就下来了。”

  他们对网友拍照、录像,“我们也对他们拍照、录像,互拍。”网友张大军说。2009年,他就曾与网友前往湖北大厦抗议邓玉娇事件,“我记得那一天也是端午节,来了10个人。而今年,只是发了个消息,就来了将近30个人。”

  在口头传唤后,警察推着倪玉兰坐的轮椅开始往派出所跑,网友们步步尾随,而后在东华门派出所形成“围观”阵势。

  倪玉兰人在派出所里,接受警察询问:“你上网吗?你发推特吗?”他们不让她用电话,“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待会儿你又给我弄好多人来!”

  派出所外,网友们唱起了国际歌。接近晚上11点,张大军等网友在警察的“护送”下有序撤离,在空旷的王府井大街,响起了这样的口号:倪玉兰,回家!

  倪玉兰次日凌晨1点被警方送回了西城,住进一家宾馆,临走时警察对她说:“你别在网上骂我们!好话也别说。”

  回忆这一段时间,她惯常平静的神色不见了,开始笑起来。

  张大军认为,最近一年兴起的这种新的抗议形式,不针对宏大事情,而是具体事件,把网络的众声喧哗变成了实际的行动,“我们围观警察,也被别人围观,这是对公民权利的申张。”

  何杨原来拍的是人类学纪录片,拍完《应急避难场所》后,他发现“很多恐惧其实是多余的”,他说自己要继续放弃恐惧直面苦难,不过,“真正让我放下心来的正是倪玉兰的平静,如果她一天到晚害怕,我想我也会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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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玉兰 倪玉兰(崔卫平)

      我此前没有听说过倪玉兰。这位漂亮、坚毅的女律师,1978年考入北京语言学院,在中文系获本科学位,后来又获得中国政法大学的本科学位。她年轻时在鲜花花丛中笑容满面的照片,我们许多人的相册中都有相同的一张。1986年开始她从事律师工作,曾在中国国际贸易总公司担任法律顾问、正义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而如今的倪玉兰只能在轮椅上坐着,而且露宿街头——在朋友的资助下,她们夫妇在皇城根遗址公园支起了帐篷,那就是她的生活和工作天地。她是这部新近完成的纪录片《应急避难场所》的主角,导演何杨。

 


倪玉兰律师


  何杨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生,曾经在北京电视台做纪录片栏目的编辑。2003年秋天,是何杨找到我,介绍了胡杰先生的《寻找林昭的灵魂》。


  在进入正题之前,先说几句。当然我们对于受害者抱有天然的同情心。那些人们无缘无故祸从天降,生命受到巨大戕害,家庭财产被扫荡一空,在火车上睡觉被人突然戳几刀,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遭遇撞车,报纸上经常登有这样的事情。对这样的无辜的不幸者投去关注,表明我们身上人性的力量尚存,当我们体验到同情时,是对于我们自身人性的肯定。同情是我们作为人的“底线情感”。


  然而有另外一些人,她/他不仅仅是被动的受害者,她/他们是在这个世界中的行动者,他们对于这个世界远非无动于衷,而是向来积极投入和热心参与。某种灾难的降临,甚至是他们自身的所作所为引起的,是他们自身行为的结果,是因为他们的争取、抗争、不屈——他们以自己的行为,释放了极富意义的精神和道德价值。因此,在她/他们承受着自己行为结果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因为她/他们,呈现了不同的面貌,赋予新的光彩。这就是古典意义上的“英雄”。


  英雄有看得见的行为。她/他们对于这个世界表现出慷慨大度,她/他给予这个世界的,远非这个世界提供给他们的要多得多。我们对于英雄,所能报之的,就不仅是同情,而是尊重和敬重。如果说,同情触及我们身上柔弱的部分,那么,尊重和敬重这类情感,便焕发了我们身上富有力量的部分,召唤着我们本身对于这个世界的决心、期待、向往和行动。


  而倪玉兰就是这样的当代女英雄。因此,当我们传颂倪玉兰的故事,不仅是她如何经历了酷刑,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之后,绳子还要往上拉,只听得“肋骨嘎巴嘎巴响”;不仅是她被人用膝盖死命挤压她身上的各个穴位,表面上不露痕迹,但是却疼痛得让人生不如死;不仅是她被摔碎的水杯割大腿根,“它是很钝的,不像刀子一割就是一个口子,他割了我很多次”,她说,乃至很多年之后才能痊愈;也不仅是她最终被打得腿萎缩,至今无法站立。那是2002年的事情。


  片中的倪玉兰律师对着镜头清晰地记得申奥成功是在2001年7月13日,接着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拆迁。2002 年4月23日拆到西城区大四条55号赵家,赵是倪律师的邻居,作为街坊她与很多人都去声援了。倪律师在人群中拿了一部相机,悄悄地在一定距离之外进行拍摄。拿着机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此,在众多声援的人们中,只有她一人被抓进派出所。本来说是治安拘留十天,可是一直没有放她,直至2002年11月27 日,她因为“妨碍公务罪”被判刑一年,同时吊销律师执照。


  2010年6月3日下午,我去皇城根遗址公园看望了倪玉兰律师,她告诉我,这个所谓“妨碍公务罪”写在字面上的指证有两条,一条是“在拍摄现场拍照”,另一条是“扰乱办公秩序”(即在办公室大喊大叫)。后一条即是前面所说的,在对她施行酷刑时,她疼痛难当,只有大声喊出自己的痛苦。难道一个人在经历非人的痛苦时,不允许叫出声来?面对这么一个柔弱的美丽女人,需要什么样的心肠,什么样的铁手,才能够打得下去?被她“扰乱”的这个“办公室”,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她不可能自己跑到某个公共机构去妨碍别人的公务,而是有人将她从街坊邻居的拆迁现场捉到了这里。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如此挥动拳头、大动干戈,这有什么威风而言呢?


  这个为之让路的“奥运”早已经举办完了,那些因为奥运而遭遇强拆人们的痛苦,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这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因为拆迁引起的矛盾在今天越演越烈,引起了民众更为广泛的不安和抗议。但是不能因为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淡化和忘却。实际情况是,正是因为更早时候人们的容忍,觉得那些事情离自己还很遥远,有人甚至会觉得为奥运所做的一切事情和任何方式都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事情一点点发展成为今天这样。


  从此倪玉兰的噩运就开始了。03年刑满释放之后她开始为自己的不平遭遇上访。她从一名“律师”,进而成为“维权律师”,进而成为“访民”。而她又是一名特殊的访民,她是他们当中精通法律、有智慧、有见识的一位,因而赢得了众多访民的信任和爱戴,她替他们出主意,帮助他们理性地、和平地争取自己的利益。这固然会招来进一步的记恨,被说成是“出馊主意”。

 


作者与倪玉兰合影


  2008年,倪玉兰位于西城区的家遭到了数次强拆,倪玉兰再次被弄到派出所,对她的殴打、虐待仍在继续。我不想重复倪律师的全部遭罪,如果将它们写下来,我自己就要再承受一遍,这个令人痛苦。影片中关于这方面的内容有叙述,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克制的。不能回避的是后来导致她再度入狱的原因:在她已经被警察拽掉裤子的情况下,一名警察当着她的面掏出了生殖器,把尿撒到她身上。她不能喊“警察耍流氓”,只能喊“警察打人”。来人之后,这个警察反称她“踢打警察”,因为这一条,她又被判入狱两年,今年4月份才从监狱出来。片中的导演也是采访者何杨问道:这个人需要拐杖才能够站立,她怎么可能将警察踢伤?


  同样又是“妨碍公务罪”!这个罪名放在别处,可以令当别论;然而放在倪玉兰律师这里,这甚至不是对于她的惩罚,而是对于她的加冕——这位女公民除了与警察起冲突外,她在其余一切方面,都是经得起考验的,至少从法律的角度看是纯洁无瑕的。她两次被带到派出所都是在邻居和自家的被拆迁现场。无论如何,倪律师在家园被拆的现场,都不构成“犯罪”,不构成法律惩处她的理由,不构成让她去坐牢。拍照能算吗?那么余下来,她主要的“犯罪”地点,便是在派出所里?而堂堂“派出所”,怎么会成为公民触犯法律的场所呢?怎么会成为这么危险的地方,致使一个公民不止一次地在此获罪?


  这个倪玉兰于是特别了不起。她的“妨碍公务罪”,换句话来说,是对加在她身上非人做法的抵抗,是不屈服于那些不讲理的势力,那么,她就是“不服从”的罪、“不低头”的罪、“不配合”的罪。她丝毫没有危害社会,没有危害他人,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录,她只是被认为对警察(及他们所要执行的公务)构成了“危害”。一句话,小小倪玉兰,是因为与穿制服警察的“犯难”,才将“罪犯”二字烙在了自己身上。


  她告诉我,08年被收进监狱时,作为“囚犯”她们要给管教写信,称对方为“尊敬的警官”,她却写道,“我是被称作罪犯的,倪玉兰,我本无罪”。与以往每回一样,这再一次给她带来不服从的惩罚。她的拐杖被拿走,多次被迫在地上爬行,受到当众羞辱。“假如你不是这样做,他们便不会那样对你,对不对?”我问。她第一次表现出茫然的神情,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倪玉兰,她的父亲是1949年前学法律的,母亲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她的丈夫是一位退休中学老师,目前始终守候在她身边。她的女儿在读大学,孩子也跟着受了不少罪。——不,前面说过,我不说倪玉兰的受罪,不说她的痛苦。她是一个目光如炬的女性,一个仗义执言的女性,宁折不弯的女性,一个高洁和骄傲的女性。她目前在公园风餐露宿,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艰难,难道不仍然是一种抗争的方式?


  感谢纪录片导演何杨,是他将这位非凡女性带到我们面前。与这部《应急避难场所》差不多同时完成的,还有《吊照门》,主角同样是维权律师——唐吉田和刘巍,滕彪等律师在镜头之前有精彩的言论,在此一并推荐。刘巍律师是倪玉兰二审时的辩护律师,这也是一位有决断、有担当的女性,在这两部影片中刘巍律师都有“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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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声援倪玉兰活动经过


     6月16日夜晚北京一批维权人士赶往倪玉兰处过中国传统的端午节,结果遭到警方阻扰,倪玉兰被警察抓进派出所中,维权人士前往派出所声援,上演了一幕端午维权抗争的现实剧。
    
    尽管6月15号发起“消夏端午节”前去倪玉兰律师居住的帐篷共进晚餐的苏雨桐被抄家并拘押,但昨日下午17时左右网友们还是从北京的角角落落赶到倪律师的住处–西黄城根公园的地下通道。
    
    大约晚上6点多,当网友莫之许、刘士辉、巴忠巍、李金城、张大军等十多位网友赶到倪律师处不到2分钟,4辆警车便开到了倪律师居住的地下通道,不由分说抬起她就走,众网友阻拦警察施暴未果,最终倪玉兰被台上警车拉走,众网友紧跟警车来到东华门锡拉胡同派出所进行围观声援。
    
    等笔者赶到锡拉胡同派出所,这里已经云集了莫之许、张大军、刘士辉、巴忠巍、张永攀、李金城、杨立才、华泽、刘沙沙、王译、天天、王阳等二十几位网友,网友们在派出所门口两侧席地而坐,有的网友就近买盒饭进餐准备打持久战,更有甚者打开手提电脑播放416福建马尾庭审三网友被诬陷案现场视频,画面不断切换416网友庭审围观现场网友们的英姿,还有网友高呼:言论无罪!自由万岁的呼声。
    
    期间网友不断赶来,刘沙沙、王译两位女士进派出所向警察问询倪玉兰的去向并向他们要人;值班警察则让她们出示身份证证明是亲属身份才肯受理问询,刘沙沙反让警察出示警官证,警察大怒:“我在派出所上班还有必要让我出示证件吗?”王译说:“公民有监督公务员警察执行公务的权利,我们要求你出示证件不过分,请问你们抓倪玉兰律师理由,警察以公务的名义肆意抓人也是侵犯公民的权利;这里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不应该是侵犯纳税人权利的地方。”警察很不耐烦,把刘沙沙王译推出了派出所门外。张大军、刘士辉语重心长教育门口拿摄像机拍摄网友们的小国宝,小国宝只是麻木的说:“我的工作就是拍摄你们取证。”
    
    大约9点多,天空下起了雨并带有霹雳,网友开始在派出所门两则搭起两个小帐篷,里面不时飘出欢快的《草泥马之歌》和《国际歌》,这时苏雨桐赶来,10:30分苏雨桐、刘沙沙、王译三位女网友再次进派出所大门交涉谈判要人,警察的态度越来越恶劣,阻止三网友进门,最终她们挤了进去,警察粗暴推搡她们出门,引起门外网友的愤怒,几十位网友一起挤到派出所门口质问抗议警察的不文明举动,警察开始增援,将近11点增加警力大约七十位左右,警车的警灯不断闪烁,多位便衣警察拿起摄像机拍摄着整个现场的网友们,网友们也开始对拍。
    
    雨越下越大,网友们的衣服几乎都被淋的透湿,11点钟,派出所左侧突然发生一阵吵闹声,原来警车警察已经包围了推友观光团,警察开始在左侧抓人,网友们一下子集中过去给警察要人,救出被抓的网友后,网友们果断撤退,他们收拾起帐篷,不约而同的高呼:倪玉兰!回家!倪玉兰!回家!倪玉兰!回家!然后两人一排列队,高声唱起雄壮的《国际歌》在雨中从容撤退。在静静雨夜中,这歌声显得尤其的嘹亮与震撼,警车与拍摄网友的便衣一直追网友至一公里左右,网友们停下自由组合坐的士全部撤离。
    
    据悉,在网友们撤离后不久大约午夜12点多,倪玉兰律师也被警方放出并安排在宾馆内,据倪玉兰律师说,她在被拘留处听到了网友们喊她名字回家,并且听到了网友们高唱的《国际歌》,她激动万分,对前来声援她的网友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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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应急避难场所》

    倪玉兰律师因代理维权案件被警察施酷刑殴打致残,并被构陷两次入狱共计三年时间,在狱中由于她的不屈,更是遭到了非人的虐待。她的家被警方报复性强拆掠夺,致使她出狱后与丈夫流落街头。但她乐观向上的精神和顽强的斗争勇气却使她赢得了民众的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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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观看:http://vimeo.com/12526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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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照门》

    由于代理拆迁、宗教及言论自由等案件,北京市司法局准备吊销维权律师唐吉田、刘巍的律师执业证。2010422日,吊照听证会在北京市司法局举行。这是对维权律师群体新一轮打压的开始。

    近年来维权律师群体的生存状况日亦恶化,被判刑、被劳教、被骚扰、被绑架、被跟踪、被殴打,恶性事件频频发生。作为弱势群体的代言人,他们争取公正的发声通道被一一封堵。

    恐惧萦绕在滥权者的头顶,直至发展到在毫无法理的基础上进行裸奔般的表演。吊照门是滥权者的恐惧门,一旦开启,他们的噩梦将无终日。

 

      《吊照门》电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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